18世纪法国剧作家博马舍说得好:「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不渴而饮,四季打炮。」
上世纪九十年代,全国人民那方面的精神生活普遍空虚,大家都过着一样的苦日子。1998年,我小学五年级,那年我们家搬家了,从平房搬到了楼房,到了一个新环境,交了一批新朋友,没想到,苦日子也随之得到大幅改善。
搬过去的第一个暑假,我就发现邻居们都不是等闲之辈。那天我刚下楼,院儿一群小孩儿正往外跑,感觉要去干一件大事,为了社交,我赶紧跟上队伍往平房区跑。人可以没对象,但不能没社交。
我跟着他们在胡同里拐了好几个弯儿,跑得很深,进了一户人家,动作快的几个已经上了院儿里的梯子,直奔房顶。一队人脚下不停,踩了十几户人的瓦,来到瓦片之海的尽头,所有人瞬间消声,半蹲下来往前挪。
一头雾水的我感觉大事要来了,用心学着动作要领,跟着挪。突然,一串怒骂炸到房顶:「不要逼脸,偷看女厕所。」所有人窜起来就往回跑,我起身时扫了一眼,那边儿是个女厕所,门口站着一个女的,正提着裤子朝这边儿骂。
虽然蒙了冤,但我想社交总是要付出代价的,社交不能停。一个汗流浃裆的下午,大人们都去上班了,小孩儿在家看庙,我从阳台看见一群小孩儿在楼道门口开会,这事不对劲儿,我迅速下楼。果然,走近一听,是两个要组织「VCD飞机趴」的人在争取观众。都爱热闹,好东西就要人多一点,一起品鉴。
双方僵持不下,进展缓慢,一个围观群众急得要命,跳出来建议两边互报存货,大家一致通过。最终,一方报出一个名叫《青楼十二房》的片子,并对剧情进行了简要描述,一举拿下犹豫的大多数,剩下的几个不喜欢古典文化的观众被另一个房主带走。我从小痴迷国学,跟着进了十二房。
每个男人都有两次生命,一次是出生,一次是遇见毛片儿。那是我第一次看毛片儿,在那之前,毛片儿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小学同学口中的一个传说。我上小学是在九十年代初,打开电视能看的台不多,还都不好看。本地有一个台,每天都会放一些港片录像,我们主要看这个,取名叫录像台。
我听好几个同学说过一个事,有一天,电视台放录像的那个人放错了带子,误把自己平时看的一盘黄色录像塞进了录像机,像往常一样,按下播放键就直接出去了。然后,全城人民一起打开电视看毛片儿。越听越像段子,但还是他妈的令人神往。
进入圈子后,我才发现那天房主对攻的盛景其实并不多见,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处于片荒状态,或者说,是我们的父辈遇上了片荒。小孩儿搞不到这些片子,都是小孩儿他爸的。
每家总共也没几张,强度大的话,顶不了几个礼拜,有的经典作品看得多,都磨花了,再想看还得上有超强纠错VCD的人家。一般到了暑假中后期,就彻底断粮了,所有人又闲又急,眼放青光,脚心挠地。
有一天,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在小区门口玩,我和其他几个人在院儿里下象棋,我远远看见他好像在拍一个气球,一直往天上拍,不让落地。我们没太在意,继续下棋。又下了几步,我们几乎同时反应过来,操,什么气球,那么薄。赶紧跳起来跑过去,一看,果然是避孕套。
我们据此判断,这孩子家,有货。一路诓骗,我们跟着他回了家,没费太多工夫,抽屉一开,果不其然,就在里面。破案的快感超越看片儿。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裆。听过一个故事,一次,一位房主邀请小伙伴观摩他爸新带回来的店长推荐,卧室床头柜是个宝藏。房主刚把碟放进去,就听见有脚步声进了楼道,他家是一楼,接着又听见掏钥匙,马上就要开门。房主吓呆了,小伙伴是老江湖,直冲上去,关了VCD的电源。门一开,是房主他爸。
他爸单位下午没事,早退回家休息。父子俩打了个照面,房主顺势拉着小伙伴说正要出去玩,两人在外边儿提心吊胆蹲守半个小时,终于把他爸给蹲走了,出去买烟了。两人赶紧杀回家,打开VCD,欲毁尸灭迹,碟仓一门,一个硬雷劈在天灵盖,空的,碟没了。
当然,这么寸的事,终归是少数,能遇上说不定是天启。上初中时,全班男生都很羡慕一个男同学,因为他爸是公安局的,主要工作是扫黄,他家有很多他爸收缴回来的黄碟,数量之巨,够养活几代人。
但他很谨慎,从不外借,只趁他爸不在,自己独自在家默默鉴赏。赶上他老人家心情好,会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抽空给我们上上课,普及一些性学知识。当时,性学在中学生队伍里,是一门显学。什么是显学呢?即,显赫一时的学科。
多年以后,我在一个公交站牌前,遇见个买盗版碟的,远处过来一个骑电动车的大叔,操浓重口音,小声问碟贩:「有黄的没。」碟贩答:「有,要哪个国家。」大叔声音又压低一些,我快听不见了,往前凑了几步。大叔说:「有没有,人和动物。」老板摇头,大叔电门一拧,绝尘而去。
这个知识点我是知道的,就是当年体育课上扫黄民警的儿子讲学时教的。人还是要多学点东西,不然我要是出去卖碟,大叔要人和动物,我抽出一套《人与自然》,我俩该如何自处。
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扫黄老爸,但是,没有什么问题是人民币解决不了的,我爱市场经济。借不到,就去租。高中时,街上还有很多租VCD的店,《潜伏》里谢若林说得好,「嘴上都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很多老板面儿上都是文青影迷,实际上私下都有珍藏好货,一般只租给熟客,生人冒闯,门都没有。
一次,我和一个同学上街觅货,本来是要租《赌神》,重温经典。但走到半路,他突然发情了,说不去那家店了,要去他老舅胡同口新开那家,店主是个大爷。我俩到店时,里边还有一个人正在挑碟,大爷问我俩想看什么,枪战还是武打。我俩没细聊,只说随便看看,开始信步抬头检阅满墙VCD封面。
终于把那人熬走了,我俩来到柜台前,他抢先开口:「大爷,有没有那种片儿。」大爷直接堵死:「没有。我这儿没那种片儿。」他不死心:「你有,我知道。我们朋友在这租过,就在床底下。放心,大爷,我们经常租,不会乱说。」
大爷回头瞟了一眼床,呈左右为难状。我们乘胜追击,又磨了几轮,终于拿下。那是一个韩国片儿。大爷要了我们一块半,押了一个学校的胸卡。其他电影都是一块,大爷说这科教片得加五毛。
后来我们认识了一个同年级的毛片儿大王。人托人,卖一张脸就能免费换回一张碟。据说他平时随身背着半书包毛片儿。他能搞到这么多货,是因为他和一个碟店的老板情同破鞋。老板是女的,已婚少妇,阅片儿无数,每次他到店,女老板都会给他推荐最新的亲测尖货,有时他自己选中一盘,女老板还会主动把关,「这盘不行,我前天刚看,欧美没意思,别信欧美。亚洲人,还是得看亚洲。」
有时,多个朋友多条路,有时,多个朋友多条绝路。高中时,我一同学上课看了一些不健康的小说,看得寂寞难耐,听说城西有个录像厅,通宵的话,半夜会放三级片。然后,那个周末他就去了。进场后,连看几个武打枪战,很疲惫。终于挺到半夜,但老板还是不上好菜,大家等得心急,但没人敢说。
关键时候还是得看社会大哥,几嗓子就把老板连人带片儿喊出来了:「不看这个,换带,换好的。」其他人见有人起头,赶紧附和,全场喊换。可惜,换了没多久,一片未尽,公安来了,我同学进了局子。最后公安局给学校送回来了,学校不行,死活要开除,幸好我国是人情社会,找了个人,不开除了。
想获得更高级别的感官刺激,就要承担风险。不愿承担这个风险的人,还有一种退而求其次的安全选择。当时,一种黑色封皮的非法出版物在校园流行,内容就是由《坏蛋是怎样炼成的》领衔的网络小说,坊间惯称「黑皮系列」。只租不卖,五毛一天。
黑皮系列里最抢手的就是以《金麟岂是池中物》为首的小黄书了。无数青壮年人生第一次领略到书中自有颜如玉,大家手捧圣书,呼吸暂停,心中莲花绽放。
每个时代的精华都难逃贱人的摧残。有时,你正看到干柴烈火之处,男主女主,双双宽衣解带,欲登和谐之巅,突然,下一页接不上了,再一看,162页后边直接是177页,中间都被贱人撕回家独享了。剧情已是一夜结束,二人正在吃营养早餐。这么多年过去了,贱人们都长大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给共享单车上私锁的那帮自私损逼。
有了网吧以后,大家排解激素的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但一开始也没那么顺畅,那会儿我去一个新开的网吧玩,老板不歇着,来回巡逻,看见谁打开了带图片的网站,两步上去责令其立刻关掉,「带宽是有限的,你一个人打开了带图片的网站,别人的网速就会变慢」。
所以,在那个网吧只能聊QQ。早期的网吧都是56K的拨号上网,后来升级提速,变成了128K的ISDN,不像现在的家庭宽带,动辄几百兆。
128K网速是什么概念呢,一个周末,我和几个同学去网吧通宵,半夜时分,几个苦孩子精虫上脑,打算寻找互联网上的颜如玉,那会儿还没有百度,用的是雅虎的搜素引擎。
几个人磨蹭半天,不知道该搜什么关键字,一个语文学得不错的同学自告奋勇,伸出两根手指,用智能ABC在键盘上敲出四个质朴的汉字:「裸体女人。」
然后他挑了一个链接,用力点了下去,所有人死盯屏幕,图片加载如逐行扫描,一行一行出来。五分钟后,终于刷完一半,我们看到了一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外国女人,下半身究竟穿没穿,还能再等五分钟。
现在想起来,简直要哽咽了,那会儿的苦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