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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食专栏 | 从作家到纽约农夫，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何以为食
By 何以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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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故事，知良食

良食专栏 | 从作家到纽约农夫，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此文为良食独家原创系列文章之一，观察食物体系，提升食物素养，探索可持续发展之道，期待更多的优质文章出现。


本文作者 ： 蔺桃，前媒体人，作家，现居韩国首尔，著有《三十岁，回乡去》等。2014年在台湾读研期间，开始观察和采访两岸可持续农业、农村和返乡人物，2015年迁居美国后，因缘际会开始在佛罗里达大学多族群生态原地种菜，同时观察和写作美国多个州的可持续食农体系知名机构，参与本地的食农教育和实践，推广“自然食育”家庭教育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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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蔺桃与安娜斯塔西娅在布鲁克林屋顶农场（海军船坞）合影


放下录音笔拿起铲子以前，安娜斯塔西亚·普拉基斯给自己设定了一条严谨的职业道路：在杂志社做助理编辑，然后做作者助理，接着自己写报道，最后当上总编辑……说不定还会写一本书。

因为采访，她遇到了一群想在城市屋顶建农场的梦想家。那一群人所在的地方，成了“世界大战发生时第一个想要逃去的地方”。习惯了事事总想到最坏结果的她，在2008年金融危机过后一片萧条的当口，辞掉了让父母可以吹嘘的工作，全心地踏进了未知的创业之路。

他们要在纽约市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屋顶农场，而且还必须营利。

创业七年后，她出了一本书介绍他们的创业经历、营利模式和社会关怀，书名就叫《The Farm on the Roof》（直译过来是《建在屋顶的农场》。2017年台湾翻译了中文版《我在纽约当农夫》）。而她却不止是一个写作者了。他们建立起的布鲁克林屋顶农场也成了一个在城市中取得经济、社会和生态三重报酬的都市农业企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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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美食进入农业 
安娜斯塔西亚从来都不讳言，自己是因为喜欢美食才开始务农的。她痴迷于世界各地美食，合伙创业前曾在一家高档餐厅工作。创业成功后，她在COO、作家等一串身份后，还有一个自我设定——热切的家庭厨师。

她是纽约土生土长的小孩，和很多城市小孩一样，从小害怕蜜蜂，走进公园常常会无所适从。幸运的是，她的父母对吃食特别有想法。

她妈妈常常带着她去逛农夫市集买新鲜水果蔬菜，去专门的肉店买肉，跟鱼贩子买鱼。

回想起童年的夏天，她都能闻到妈妈牌alla Cecche（一种意大利经典意面）的味道。焯过水的番茄的甜酸味，混合着新鲜罗勒的香辛和生蒜头的辛辣，小孩子的手在一个大碗里用力揉挤着这些新鲜食材。夏日的高温，让这饱和的香味在小小的厨房里发酵，这是独属于她的夏日香气。

每年夏天，她都要做上几次这道料理，才算是把夏天过了。

她原本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直到去离家很近的瓦萨学院读大学，才发觉自己与食物的天然连接是如此幸运而奢侈。

大一时，她走进食堂，以为可以吃到学校所在哈德逊河谷农民耕种的当季作物。这里有肥沃的土地，整个校园更像是一座植物园，有着200多个品种的树木和一个占地1.6平方公里的生态保护区。

可是，她吃到的却是来自数千英里外大型农场里提供的结球莴苣和番茄。吃进嘴里毫无味道不说，还让她觉得恶心和胀气。和同学聊过才知道，他们中的大部分从小都在一个大超市里把所有食物备齐，很多时候吃的都是超市的冷冻速成食品。

“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志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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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林屋顶农场的蜂箱

她擅长写作，在大学念英文专业的时候就靠着自由撰稿养活了自己。工作以后，她的博客里写的都是闲暇时逛市场、吃餐厅、自己做饭的记录，她想要更深地去了解纽约的在地食物体系。

2008年冬天，她认识了几位白手起家建立社区披萨屋的朋友。那段日子，她每天拿着录音机，像纪录片导演一样跟着他们，想写一篇布鲁克林地区最新饮食现况的报道，投稿给媒体。

结果这群人想在后院货柜的屋顶上建一座农场。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社会一片萧条，城市里的人都显得格外颓废，可是这群纽约客充满了干劲，在一个连瓦斯管都没有、堆满混凝土和废木料的房子里，开起了一家披萨店。明知很难赚钱，他们还是决定“拼了”，只是希望给附近的人一个可以闲坐休息的地方。

一边采访着，她不断提问，从哪里找到土壤，怎样把泥土搬到货柜顶上，该种些什么？

她性格中的计划性和严谨，推动着她不断去做研究和备用计划。后面，因为披萨屋人手紧缺，因为她不想把创作力用在帮老板印出差行程表上，安娜斯塔西娅挥起铲子加入了铲土大军。

上一次她的双手沾满泥土，还是小学时候在学校里种植利马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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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斯塔西娅和SMART美国可持续食农体系考察团成员交流


 创业初期靠调酒养活自己 
2009年春天披萨屋的屋顶农场种出了餐厅需要的蔬菜和香草，25岁的安娜斯塔西亚和披萨店的朋友们却被城市农园和向天空寻找出路的形式深深吸引。

这年秋天，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决定合伙创业，在纽约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屋顶农场。

安娜斯塔西亚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傻事，“在半世纪来全球最不景气的时候告诉老板，我要去跟大老鼠争夺羽衣甘蓝。”可他们想证明除了华尔街模式，还有一些别样的经济模式行得通。

都市农耕可以做到农业和财务的平衡，投资这个事业不只可以改变城市地景，也是可以营利的。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他们就对外公布了名字：布鲁克林农场（Brooklyn Grange）。他们中有的人以前是军人，有的是分析师和屋顶农场的创办人，有的在NGO做文职同时会种菜和做三明治……共同的经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专业农夫，但都深爱自己的家乡布鲁克林。

创业第一年，经过成本测算，除了屋顶租金和硬件投入，他们的营收只够支付CEO本·弗兰纳一人的全职工资，其他人都需要在创业的同时找一份兼职。

每天白天，安娜斯塔西亚在农场上班，帮忙按订单采收蔬菜、冲洗包装，下午再拖着装有蔬菜的箱子搭地铁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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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另一份工作是在前老板的意大利小酒馆里当调酒师，每天有六七个小时都在摇着饮料，直到凌晨一点下班回家。八小时后又回到农场，重复前一天的日程。

作为负责宣传和外部事物的负责人，安娜斯塔西亚还要回复每周几百封的电子邮件和带领访客参观农场。每天工作超过14小时，如此坚持了一年多，她的下背部两个椎间盘突出，不得不辞掉了调酒师的兼职。

幸好此时，第二座屋顶农场的租约已经签下，第二年春天农场产量可以提高两倍以上。不过这并不能保证农场可以赚到足够多的钱养活大家，他们还是要继续努力。安娜斯塔西亚在餐厅工作工作的经验，给农场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创意。

她比弗兰纳更知道如何跟主厨和客人打交道，俩人设计了一套长期订购制度，要求主厨承诺每周采购定量的青菜。青菜是他们获利最多的作物，经过一年的调整，青菜的销售额大幅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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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擅长把正确的食材卖给正确的人。同样一款甜罗勒卖给批发商会亏本，卖给零售店却能卖出多一倍的价钱。青柠罗勒有独特的热带香气，在农夫市集卖不出去，却是调酒师和糕点师求之不得的珍惜食材，他们愿意付更高的价格来获取新鲜的青柠罗勒。

因为气温升高而提早开花结果的香菜，眼看就要损失惨重。而安娜斯塔西亚吃了一颗鲜绿的香菜籽后，却对它们有了新的安排。香菜籽初入口有着独特苦味，后味却是让人惊喜的柑橘香，这正是餐厅主厨们在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的食材。也因为提供新鲜香菜籽和香菜花，布鲁克林农场在厨师圈里有了姓名。2013年，仅香菜籽一项销售额达到1250美元。

与厨师交好，他们发现了主厨们的需求，每年的淡季他们在温室里种植微型菜苗microgreen——它们是主厨们偏爱的“镊子食物”，以香味或鲜亮的颜色点缀整盘料理。

除了贩卖农作物，布鲁克林农场还开发了许多其他农场相关业务来增加营收。其中一项就是举办活动和餐会。他们有时与开餐厅的朋友合作举办宴会，有时候安娜斯塔西亚还要拿出家厨风范，负责整场宴会的餐点。

农场里现摘蔬菜和本地产芝士做成的意式开胃菜、甜菜罗宋汤、羽衣甘蓝脆片……每次活动前夕她都忙到深夜，觉得自己不自量力，可第二天顺利地端出一盘盘美食，又会成就感爆棚。

安娜斯塔西亚身高只有162厘米，她和另外一位同样娇小的同事米歇尔一起被称为“迷你小队”。在农场没钱支撑一个活动部门的前几年，迷你小队靠着出色的工作能力和计划性，完成了一个个活动方案。安娜斯塔西娅也克服了害怕蜜蜂的恐惧，可以帮忙驱赶从30个蜂箱里跑出来的一窝蜜蜂，甚至还联合策划了纽约市一年一度的蜜蜂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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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形装置为布鲁克林屋顶农场的养鸡笼


教育会把我们带得更远 
布鲁克林屋顶农场吸引了很多喜欢创意的机构、群体和社区居民光顾。在寸土寸金的纽约，这样的绿色空间对任何人都是难得的放松。创办之初，就有纽约市的学校希望带学生们来参观。刚开始来的都是能够规划校外教学的私立学校团体，他们有足够的资金购买导览和学习服务。安娜斯塔西娅为此研发了各种游戏和课程，把农场打造成了学习实验室。

后来，一些资源不足的弱势学校也想来参观，可是他们大多是资金不足的公立学校，有的连购书的预算都没有。布鲁克林农场决定免收他们的参观费用。

站上屋顶农场的孩子对此却兴趣缺缺。
当安娜斯塔西娅问，“你们应该上过跟环境相关的课吧？”
有男孩满不在乎的回答，“有啊，但是环境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
继续追问为什么?
男孩翻了个白眼，“环境就在有一堆树跟一堆东西的地方。”
在他的眼中，环境是他不可触及的自然。

“我们凭什么期待下一个世代的都市居民，会了解他们消耗资源、处理废弃垃圾，都对全球的生态造成影响呢？”

他们接待了越来越多弱势学校前来免费参观，想让更多的孩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环境的关联，比如一座城市屋顶农场可以带来的吸收噪音、含蓄暴雨、减少碳排放等生态效益。可是这样的群体过多，挤占了许多农场工作时间。

2011年春天，合伙人葛温生下了儿子奥托，年轻的同事们都非常兴奋，感觉自己也成了爸爸妈妈。葛温提议建立一个农场教育计划，并和安娜斯塔西娅共同牵头，申请成立一个非营利教育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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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克林农场提供场地，不收费费用，让有真正有需要的孩子能够享受到农场的教育资源。

这个名为都市农民（City Grower）的非营利型教育机构独立于营利性的布鲁克林农场，募集善款无需缴税，但也需要通过政府的重重审核。

等到都市农民顺利走上轨道，她俩退居到董事会，挑选了一位曾经的公立学校老师来担任机构执行长。越来越多的弱势孩子经由都市农民的帮助进入到农场，机构聘请的老师也是比农夫更专业的教育者。


孩子们在这里感受到泥土的乐趣

了解到虫子也是农夫的朋友

品尝了许多从来没吃过更没见过的植物……


纽约市低收入家庭的孩子可能常年都在吃冷冻汉堡排或廉价面包，很少能吃到新鲜的绿叶沙拉。有些孩子看到新鲜小黄瓜和小番茄会忍不住多塞几个在口袋里。

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安娜斯塔西亚都会回头看看自己在公立学校读书的日子。她很欣慰，这些孩子们能够在农场体验到世界的不同可能，不受限于当下的视野。

她相信，“教育会把我们带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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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斯塔西娅正在讲解屋顶农场土壤隔离层的构造

曾经有记者问过安娜斯塔西娅，如果没有创业做屋顶农场，现在会在做什么?

她说，她很可能会追求政治生涯。她是一个对自己信念非常坚定的人，也很有激情去为此鼓与呼。她的领英账户介绍是，致力于让我出生的城市变得更绿色、更健康，更永续。2017年，纽约市食物政策中心评出了40位40岁以下的转变食物体系的明日之星，安娜斯塔西娅名列其中。

她说她是很有说服力的人，的确如此。在给我们做农场导览的时候，她在入口就提醒大家不要太大声，因为这栋楼是与邻居共享，不希望给他人带来麻烦。导览前也提醒我们要严格按照导览路线行走，不能踩坏秧苗也不能去打扰正在工作的农夫。她坚毅的面容和身体语言，激情高昂的强调，都传达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自从10年年前开始做农场，她额外珍惜农人的付出。她的冰箱里常年放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些做菜的边角料：葱姜蒜的皮，没法入菜的胡萝卜缨、茴香和太老的芹菜，没装满一桶她就会撒上点橄榄油、盐和干胡椒，放在烤箱里烤出香气。放凉后装进盒子里，留着日后做汤或者杂粮烩饭时使用。她和母亲外出也都随身带着餐盘，实在不想浪费更多的纸质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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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中，安娜斯塔西亚多次提到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自律甚严。在农场给新人举办婚礼时，她脑子里都在想着婚礼的每个细节，脸上看不到喜悦只有满满的紧张，满心欢喜的新人们因此也跟着担忧起来。

这样的她，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每天下班前去菜畦里摘点蔬菜回家准备晚餐，抬头看到渐渐西沉的落日，整个城市都在百万英里开外，这是屋顶农场独特的魅力。

坐在地上，她看到鸟儿一个猛子扎进黄瓜藤，抓住几只虫子大快朵颐，或者停在向日葵的脸上敲敲打打，黄昏的微光斜射在芥菜苗的绿色上……

“多么神奇”她说
“这时候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本文由SMART美国可持续食农体系考察团支持采访.「SMART可持续跨界考察」是「食物森林Forested」平台的旗舰教育项目。它以生态食物为载体，真实世界为学校，由资深「SMART生命导师」带领一支从全球招募的跨界跨文化团队，考察世界各地域的可持续食农体系和可持续生活方式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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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1. 《我在纽约当农夫：全球最大的屋顶农场如何创造获利模式，改变在地饮食》，安娜斯塔西娅·普拉基斯著，甘锡安、温泽元译，台湾时报出版，2017年4月25日。

2. Behind the Plate: 18 Questions for Brooklyn Grange Co-founder, Anastasia Cole Plakias，Foodstand，4.25.2016，https://medium.com/from-the-kitchen/behind-the-plate-22-questions-for-nyc-greenmarkets-founder-barry-benepe-4bc996d856f4

3. Brooklyn Grange Farm official website, https://www.brooklyngrangefarm.com/anastasia

4. Brooklyn Grange Rooftop Farming | ANASTASIA COLE PLAKIAS | Brooklyn, NY, Jackie Marie Beyer, Organicgardenpodcast, https://organicgardenerpodcast.com/replay-of-126-brooklyn-grange-rooftop-farms-anastasia-cole-plakias-brooklyn-ny/

5. 40 Under 40: The Rising Stars in New York City Food Policy (Class of 2017), https://www.nycfoodpolicy.org/2017-40-40/

6. High Water Women, 4th Annual, INVESTING FOR IMPACT 2016 SYMPOSIUM, https://hwwinvestingforimpact.org/wp-content/uploads/2019/09/HWW_2016-SYMPOSIUM_Speakers.pdf

7.其他资料来自2019年8月21日，安娜斯塔西娅为SMART美国可持续食物体系考察团做布鲁克林农场现场导览时的现场交流。


编审：简艺   Melinda    李艺泓

编辑：小妍

图片：布鲁克林农场官网授权 & 蔺桃 

作者：蔺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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