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超大略显斑驳的白色办公桌,四处透露着白漆脱落的痕迹。桌脚变得圆滑不再锐利,底下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值日的同学想必也拿这张总是堆满作业本和办公杂物的巨型办公桌没有办法。
办公桌挨着双层玻璃窗,虽说是双层玻璃,却很少有蜘蛛进去结网安家。窗外层峦叠嶂,长满了松树和橡树。
从山脚直至山头有一条小径,小径光秃秃一毛不拔,远看十分显眼。越过山头还会有一段很长的平路,那是一条变宽的巨大山脊。
这是我上学的路。
檐下是一条长长的黑灰色水泥台,用比较粗糙的沙土砌成的,这种沙虽说不是那么值钱,却总要在海滩往下至少挖半米才找得到。水泥台上面画着一些格子类的图案,下课的时候总会聚着一堆同学在那里下棋。
老师的白色办公桌上放着一个没了塑料皮的矿泉水瓶,里面装着兑了水的橙黄色的饮料。那瓶水已经放了几天了,是被老师没收的。在以往,不出两天就会被其他同学偷喝精光,可是这瓶水谁都不敢动。因为被老师没收饮料的这位同学总喜欢把倒进嘴里的饮料咂两下再原封不动的吐回瓶子里去。
老师穿着乳白色粗纹休闲裤在白色办公桌前批改作业,她不时把钢笔放进一旁的红色墨水瓶里蘸一下。我个子高坐在最后一排。缓缓西斜的阳光终于穿过玻璃窗射了进来。我抬起头,目光穿过申时和煦的阳光和老师四目相对。
……
眨眼间19年过去了。
……
我在1991年9月1日清晨出生,农历七月二十三。时间的齿轮一刻不停地向前,像是落在泥沼中的白天鹅一般越发显眼清晰。
如今整整28年过去了。如果问这28年我过了怎样的人生,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出生后好久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后来大夫在我后背拍了一下,我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灵魂在那一刻似乎对这个肉体踌躇了半晌,才决定钻进来。
二年级的时候,作为全班唯一一个答对数学考试附加题的人,老师把我叫到那张白色办公桌前让我解释答题思路。我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背着手矗在那里,思绪像白云一样在空中舒卷翻飞,空气凝结令人窒息。似乎过了无限久的时间,直至最后也没答上来。
老师问我们的梦想,我说想当一名武术家,其实只是刚好想到了成龙李小龙。我想象不到我将来会是什么模样成为什么人。到高中的时候老师会说如果回到以前你会对现在的自己说什么,我痛恨这样的题目,因为我觉得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荒唐透顶。
三年级,我和其他几个同学被派到海岛的中心小学参加奥数比赛,铃声响起时我还有几道大题没写完。回到学校,老师指着我的额头骂我是个“鸡不登”。不过,我高考时语文作文没写完,却没人骂我了。
大体来说,我是(Was)一个比较“慢”又不动声色的人。似乎容易沉浸到一种情绪当中。
三十几年前,我爸被奶奶送到沈阳工作,正当奶奶幻想他能在沈阳闯出怎样一片天地的时候,第二天他竟然背着蓝白条纹大包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家门口。也许是连夜买挂票跑回来的也未可知。
我想家这个毛病就随了他,这好像也是我们性格上为数不多的共同点。不过我最后战胜了这个先天的缺陷。那是一段极其艰辛的地狱路程,使人无限崩溃抑郁的路程,从初一到大二下学期,断断续续用了八年。
我的学生时代是灰暗的,头顶的天空怎么也无法变得晴朗。那些有意无意的中伤嘲讽,都在我的心里脑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深深的印记。是这些东西让天空变得暗淡。
那些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影子一直都在。
好长时间我一直认为似乎每个人都应该怎么样,似乎都要遵从某一个规范法则,行走在规则之外的人就应该被刑罚。这些想法都是在下意识中发生的,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直至后来,我开始看书,开始看电影,开始旅行。
我见到了各种颜色各种性格操着各种语言从事着各种工作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的人。
这些东西使我的世界开始丰富,并变得包容。以前针锋相对的事物似乎也有了互相接纳的空间。那些根深蒂固的枷锁和烙印也逐渐消褪。
这亦是一条十分艰辛的路程啊。
三年级的时候我鼓起勇气把三角奶油面包撕开一半分给我喜欢的女孩子,她“切”了一声便转身走了。
那个面包是我用所有的午饭钱买来的,一直饿着肚子捱到晚上放学。
我呆站在那里,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夕阳的余晖把它映红。我用手臂擦了汗水,把另一半面包狼吞虎咽殆尽。
后来,我还送她“小俊男”,她转手送给了其他男孩子。
后来,我只是默默地喜欢。
后来,我遇到了暗恋过很长很长时间的人,她对我的伤害也最多。
再往后的岁月里,遇到喜欢的人都说我和她们想象中的自己不一样。好长时间里,这句话让我打心底的惶恐害怕,我逐渐迷失了自我。我到底哪里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啊?
再后来,很多人喜欢过我。
但我已经好久没有喜欢一个人了。
那是个初秋微风躁动的薄暮时分,山头被风拂乱了发型。日头变了形地硕大,远远地挂在天边等待入海。我坐在一块长着几处苔藓的石头上,在目光无法抵达的地方思绪掀起一阵波澜。还是期盼身旁能有个一起看这唯美的大海和夕阳的人吧…
……
27岁这一年,我学会了拒绝,拒绝借钱,拒绝别人认为的理所应当,拒绝不会有任何回响的要求,拒绝即使答应了自己也不会开心的请求。对我来说,这依然是个万分不易的路程。
三凡,是三毛,三藩,平凡的合体。
今天三凡28岁,依然在旅行。步伐虽缓慢,但坚定。
旅行三年多,我逐渐找回失去的东西。
人海中,我只是一个和其他人长着相似面孔的微不足道的存在,只要失去就会瞬间被替代。我所能做的是享受存在的每一个当下。让自己在世界中碰撞,一些东西自然就会冒出来。如若足够幸运,这些躯体上心田里脑海中留下的印记,会让我在往后艰难的日子里更无畏地走下去。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