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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弗里·哈特曼:《神学与想象》(2013)

杰弗里·哈特曼:《神学与想象》(2013)
【译者按】1989年,雷克萨斯为其高端轿车产品线LS系列推出了一则广告。广告中,15只装满水的酒杯叠成金字塔的形状(“香槟塔”),置于引擎盖前端。这时,汽车发动机处于发动的状态,这么做是为了表现雷克萨斯LS出色的NVH性能(噪声、振动与声振粗糙度)。2020年,新款雷克萨斯LS发布后,丰田章男复刻了这则广告。“雷克萨斯:矢志不渝,追求完美。”神秘主义与机械学结合了。
 
神学与想象
Theology and the Imagination
 
作者:杰弗里·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1929-2016)
译者:陈荣钢
 
引用:The Jewish Quarterly Review, Spring 2013, Vol. 103, No. 2 (Spring 2013), pp. 156-168. 有删节
 
我们梦想中的生活,我们逃避的那部分生活,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视频里,出现在消费者杂志的广告上。蒙太奇和“变形”(morphing)让恋物癖图像加倍,使感觉主义商品化,加剧了眼与心的欲望和挫折。我们不能“把握”感官和速度的负担。
 
有一个更习以为常、更痛苦的困惑——在一个不完美的世界里,绝对完美的观念如何存在?绝对完美的观念是和上帝、天国关联在一起的。
 
有必要笃信弥赛亚。上帝越全知全能,越需要笃信弥赛亚。我们也越需要把上帝的缺场合理化,或者需要推迟上帝的降临。天堂在文学和宗教里回来了。天堂是一种精神和政治上的恢复(restoration),这归功于“原人亚当”(Adam Kadmon)这样的神秘主义神圣人类。祂是布莱克笔下的巨人阿尔比恩(Albion)。祂是佛,佛第一次目睹人类的贫穷、痛苦和危难,就对这些有了敏锐的认识。祂是耶稣,是希伯来先知们受苦的仆人。

阅读邓斯·司各脱(Duns Scotus)、弗朗茨·罗森茨维格(Franz Rosenzweig)、卡尔·巴特(Karl Barth)很难获得慰藉。《希伯来圣经》(Hebrew Bible)是“不完美之书”,讲的是个人、集体、上帝的斗争故事。
 
我对神学的看法非常矛盾。我钦佩它认识上帝的决心,指导人类行为和道德完美性的决心。神学凭借理性或启示的概念,凭借共同仪式、净化、古老祷语和冥想技术(Kavanah)来描述“神性”或“神圣”。我感到遗憾的是,神学经常将这些探索用于教条主义和好战,并拒绝承认自己想象的内容。
 
纵观历史,我们发现那些被视为神圣的东西有很大差异。有些文化把别人认为无足轻重或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视为神圣。一种宗教的崇拜对象被另一种敌对信仰视为破坏的对象。
 
犹太教要求整个民族都是神圣的。这难道不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吗?《希伯来圣经》首先明确了一件事——对上帝来说,让全民族神圣要比创造天地困难得多。如果全民族神圣的目标遥不可及,那么宽恕、调解、调和就是必要的。否则,神圣与非神圣,或神圣与世俗之间的区分就会不那么令人信服
 
我们通过诗歌和艺术想象宗教情感的能力是一种严肃的游戏模式,是力量的来源而不是弱点。神学应该成为文科(liberal arts)的一种。博尔赫斯(Borges)写斯宾诺莎(Spinoza)的诗表明,某人在某处总是以一种精确的几何学建构着上帝。
 
【译者注】博尔赫斯在诗中写道:“用精密的几何原理拼凑出上帝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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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13世纪法国)
 
回顾一下《撒母耳记》中发生在乌撒(Uzzah)身上的事情。乌撒运送约柜(Ark)返回耶路撒冷,拉车的牛绊倒时,乌撒用手去扶约柜以防止它掉下来。就因为这样,乌撒被上帝处死在约柜旁。
 
【译者注】“到了拿艮的禾场,因为牛失前蹄,乌撒就伸手扶住上帝的约柜。耶和华的怒气向乌撒发作;上帝因这冒犯在那里击打他,他就死在那里,在上帝的约柜旁。”(《撒母耳记下》第6章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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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运送约柜返回耶路撒冷(13世纪插画)
 
英国诗人克里斯托弗·斯马特(Christopher Smart,1722-1771)拒绝这种神圣和亵渎的极端二分法。他呼唤出人类与上帝的契约,并把契约中的人性扩展到包括人、动物、植物等“一切有生命气息的东西”之上。
 
我们对神圣的设想取决于神圣的属性,尤其是正义、怜悯和爱。这种设想建立了神学,并以更完美、更和平或至少可以容忍的世界图景来吸引人类。在这种设想中,我们往往很难分辨哪些是理性的,哪些是想象的。即使是最枯燥的神学,也可能有一个强大的想象内核,尽管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司各脱在《论第一原理》(A Treatise on God as the first Principle)中着手证明一个完美上帝的必要性。然而这种描述如何能在不提上帝不纯洁的肉体或祂人类形象的前提下,唤起人类的应答?
 
迈蒙尼德(Maimonides)在他的《解惑指引》(Guide for the Perplexed)中也提到了这个问题。他坚持认为,“上帝存在”(God lives)的说法在神学上也是不正确的,因为是一种拟人化的说法
 
根据《希伯来圣经》,上帝是一个完美的存在,因为祂并不像一个生命体那样“活着”。
 
《圣经》的想象力引导我们努力发现神性。“创世”(the Creation)的统一性、双重性、神圣性和世俗性不能被忽视。“创世”被描述为一件根本的神学事件。
 
同时,“创世”不仅是一个世俗的、可测量的时间内的事件,而且是一个创造性的事件,提前神佑着这富饶的现实。这种双重结构是了一种“混合的神学”,试图确定人类事务中什么是神圣,什么是世俗
 
我不会用司各脱关于“第一原则”的“三重首要性”(Triple Primacy)的深奥理论来折磨你,但是,对于司各脱这位神学哲学家而言,“创世”的必要性不取决于不完美(imperfection)、缺乏(lack)或对需求(need)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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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纪》,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1534年

司各脱认为,宇宙是由上帝的自由及其卓越高效的行为创造的,祂创造的“一切可能的真实”含括权力和善
 
读到这里,我会有点糊涂,因为在人类领域,善和权力并不相配。相反,“权力使人堕落。绝对权力使人绝对堕落”。
 
善和全能的不可能之结合却得到了加强,加强这种结合的是人类对奇迹的反应——与上帝自己的反应区别开来。因为,最初引起宗教感情的东西常常被简单描述为惊奇
杰弗里·哈特曼:《神学与想象》(2013)
伊凡·艾瓦佐夫斯基(1817-1900)《耶稣水上行走》(Jesus walking on water,1888)

这种惊奇,或者说自然神秘主义,并非无中介的状态,而是被神学与一个本可以保持自我封闭的造物主的内在慷慨联系在一起。这种关系在神性、善和创世之间,被伪狄奥尼修斯(Pseudo-Dionysius)的一句话切中要点:“善出去,扩散自己。”
 
夫乔伊(Lovejoy)指出了整个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悖论。在不失去其任何原始含义的情况下,(上帝)“自全的完美”(Self-Sufficing Perfection)概念被转化为“自我超越的丰丰盛”(Self-Transcending Fecundity)概念。
 
因此,从司各脱那里得知:“没有慷慨(liberality),完全奉献自己是不可能的”他认为这是“至善”(supreme good)的特征,因为不期望从给予中得到任何回报。他提出区分上帝和人的基本属性。他通过描述一种自由,一种无条件的、不期望回报的给予,唤起了恩典学说的一种隐含形式——契约关系、互惠。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更能理解一种犹太观点。列维纳斯(Levinas)说到人类的完美时,要求每个人都要有相当于上帝的慷慨,在自我和他人之间有一种同情的、不对称的关系,去利于他人。尽管这个原则在犹太教中远没有那么普遍,因为犹太教严格强调神的超越性,并以第二条诫命为依据,在历史上拒绝相信弥赛亚是降临世界的神之子。

列维纳斯以不同方式思考激情(passion)和怜悯(compassion)。他重新评估了神学诞生的时刻,认为它更接近于创伤而不是奇迹,更接近于一种“无限感”(a sense of infinity)的破坏性爆发,这种爆发超出了稳定的知识对象和他者的概念。他以这种方式引导我们既走向不可避免的主体性,也走向主体性的超越。
 
在伦理方面,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承受从与他人的冷静关系中被震慑出来的痛苦。列维纳斯下面这段令人不安且尖刻的文字对自我心理学(ego psychology)进行了激进的批判:
 
他者所遭受的饥饿将人们从饱食的沉睡中唤醒,使他们从自给自足中清醒过来。新的超越是拒绝相信他者和平,这要归功于整体中的某种和谐。
 
不能指责列维纳斯从基督教神学挪用概念。他力图将伦理学作为“第一哲学”置于任何神学问题之前。他引述的,是一种超越平均(如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中发展的概念)的道德。道德不应该仅仅基于幸福(eudaemonic)和极乐(beatific)而逃避完美的目标。
 
道德的动机是一种原始的惊讶,既接近于恐怖(死亡集中营那样),又接近于纯粹的形而上学的敬畏或对存在的惊奇,它要求通过对主体性的充分认识来实现自我超越的理想。
 
列维纳斯的“他异性”(alterity)概念始终铭记着“与一个无限遥远存在的关系”。我很想说,他通过将“创世”和一个慷慨的全能他者联系起来,将正义、怜悯、爱作为世俗领域中可识别的道德属性,将神秘转化为道德。列维纳斯被世界上已知的最大规模的系统性屠杀记忆所困扰,但又试图让道德获得一个新的和普遍的基础。根据《圣经》所言,当上帝降临到人类面前的时候,他们签订了契约,而非毁灭了它。
杰弗里·哈特曼:《神学与想象》(2013)
伊曼纽尔·列维纳斯(Emmanuel Levinas,1906-1995)

然而,有一个疑问还在困扰我。在没有专制神学支持的情况下,这位大师级哲学家的全部作品引入并维持了一种新的、具有挑战性的道德,那么当我们回顾大屠杀的时候,是不是这根本还是一种神学?此外,有什么途径可以进入上帝体内和周围的生活,使我们能够谈论它,以挽救一个有想象性的、根本的道德?
 
《希伯来圣经》不谈“上帝的生命”这个神秘主义主题。“上帝创造了天地”这句话实际上在要求我们不要冒险探究开端之前发生的事情。然而,这种神秘的创世被以“天数”计,被世俗的时间测量。上帝在前六天工作,在第七天休息的说法,建立起一套典型的时间线。

杰弗里·哈特曼:《神学与想象》(2013)

古斯塔夫·多雷(1832-1883)《利维坦的毁灭》(The Destruction of Leviathan,1865)

另一个(有趣的)复杂情况与上帝内部和周围生命的神秘猜测有关。如果我们严格恪守《犹太教圣经》文本,那么在犹太教中,人类典故的大量传说不是“创世”的动机或动力。然而,人类一旦被创造出来,就被造物主指定为被造物的顶点。《圣经》描述了与造物主有接触的祖先和先知。这表明人类有可能参与到上帝的存在中。那么,“创世”作为一个双重事件,不仅标志着尘世生活的开始,也是上帝自身生命的转折点。“创世”启示了上帝祂自己,否则如何理解“神看XXX是好的?”
 
因此,自然(Nature)在早期现代主义和启蒙运动中经常被认为是上帝的另一本《圣经》,认同自然的可读性和自然宗教的先天性,证明科学和冥想研究是合理的。
陈荣钢
陈荣钢
学术翻译 公众号:陈荣钢 微信号:Ronggang_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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