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第一次来丽江,也第一次乘坐超过十小时的高铁列车。火车停下的时候,我并没有做好下车的准备,很想懒懒地瘫在座椅上再神游几个时辰。
上午七点零一分,列车缓缓移动逐步驶离桂林。桂林的云一如既往的低,看着并不比周围的电线杆高多少。连绵的喀斯特地貌隔着玻璃窗在眼前划过,桂林作为某种实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退却并逐渐被收纳到我记忆的抽屉里。
我看着窗外精神有些游离,列车时速逐渐攀升,似乎孤注一掷。它像一个大铁盒子,如此凶猛,如此持久,永恒不怠。有时候我希望它能一直开下去,抑或有那么一辆能开到永恒的列车,想必我会去买那张车票。
不知过了多久,喀斯特地貌消失了。
漫长的旅途,我终于告别了广西。
2
晚上我住进了背包十年,读过《背包十年》的第五年后我终于如愿以偿。
“你们老板在吗”?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前台的义工小哥。
“在的,老板要待到后天才走。”他淡淡地说。
霎时间我心跳开始汹涌加速。
办好入住我拿着相机走遍了客栈每个角落,看到以世界地名来命名的房间门牌以及那些充满奇思妙想的细节设计。
客栈整体几乎由三个互相贯通的四合院组成,场地足够宽敞。傍晚投影机会在白墙上映射出电影,人们聚集在长廊的各个位置,姿势慵懒随心所欲地看几眼白墙上的画面或发发呆。
小鹏会不定期举行读书会,流浪歌手也常在此聚集。客栈设有咖啡厅,一杯拿铁一本喜欢的书一下午很快就会过去。消磨时光自然带有消除烦恼的功效,这里充满了此类设置。和现实世界比起来,这里俨然一个乌托邦。
见到小鹏是第二天中午,海岛风情印花的蓝衬衫,棕黄色鬈发,晒成了古铜色的皮肤,半个身子被沙发和桌板掩住,正和客栈的咖啡师交谈。

我反复看了几眼确认他正是小鹏,心跳又开始加速。
我缓缓走下楼梯,有点分不清当下是否是现实。五年前对旅行的遐想和憧憬的那些激荡的情愫似乎又从某处钻了出来,就像阳光下被堆砌得严严实实的黑屋子被人忽地掀开了门。无法想象曾启蒙我旅行人生并被我赋予太多意义的《背包十年》作者以实实在在的主体出现在我面前。
很想上前跟他聊几句,但我怎么也做不到。
能见到小鹏已经是意料之外,我安慰自己。
第三天中午我收拾好行李准备退房,在前台我再次见到了小鹏。
他坐在门廊下,头发变成了黑色,蓝衬衫也换成了黑T,一只金毛犬懒洋洋地躺在他身旁。
我若无其事地往前台的方向走去,望着他,再次眼神交汇。
那一刻想必我是一个透明的人,不管是处于某种心态不愿进一步接近还是其他,对小鹏来说慕名而来的人的种种思绪他可能早就司空见惯。
所以那两次短短几秒钟的眼神交汇想必他已经把我的思绪看穿,说来也羞愧。
办好退房手续,我返回楼上取行李。坐在长廊的木椅上,一旁的蓝色半透明窗帘被风吹起涟漪,我有些焦躁。
“和他聊几句”,“跟他合个影吧”,“让他签个名也行呀,不然离开一定会后悔的!”此时内心如是发出指示,毫不间歇。
我在忐忑和焦躁的状态中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分钟。
后来小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是以往不常见的独特的声音。而且那声音里似乎混入了某种稀释剂之类的东西,我心里那团厚厚的结竟像被溶解般忽地散开,那一瞬间那些纠结焦虑不可思议地烟消云散。
我深呼一口气,那一刻我跟自己和解了。那飘来的声音就像催化剂。习惯性纠结指责怨恨自己是我人生常态,毕竟我已在个中度过了漫长岁月。那一刻我豁然开朗,就像那团厚厚的结忽地溶解飘散。

这不就是我吗?这些我不喜欢的厌烦的东西组成了我这个实体的一部分,并且它们还会存在直至永远。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得到了我想要的。这不就是我?这不就是我的人生?
我以这样的方式和五年前的自己相遇,也和他告别。
……
记不清第多少次我挎上背包踏上旅途。
3
“旅行纪”是我在丽江住的第二家青年旅舍,修建在马路对面的山(狮子山)坡上,入口处的台阶旁一块斑驳的木板上刻着“旅行纪”仨字,不得不说这是一处巧妙精心的设计。
这个地理位置让我想起三毛在加那利群岛的住所,那条长长的斜坡,那些盛开的花朵,那一望无际的黑色火山石,还有那个除了一堆肉罐头一无所有的邻居。
客栈整体布局还算不错,拥有四合院式的结构,只是院子和公众空间有些狭小。书架上摆放着十几年前印刷的毛选和马列主义书籍,纸张泛黄陈旧上面洒了层浅浅的灰尘,一旁竟然摆放着一台老式打印机,这种打印机我还头一次遇见,以往只在图片和纪录片上见到过,想到以前的作家每天乖乖端坐在这种打字机面前,一点点把那些文字敲写成书,想来也是十分辛苦。于是我悄悄按了几下那台古老落满灰尘的打字机,指肚和按键竟十分贴合,奇妙圆润的手感,只是按下去它竟然不会自动弹回去。

我在客栈中庭闲逛,一个小伙子朝我的方向看过来并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他穿蓝牛仔衬衫,一条涤纶宽松红裤子,头发一半黑一半黄,架着副眼镜,高高瘦瘦。
我有些不自在,在他接连几次后,我走上前去,“怎么了兄弟?”我以质问他的口吻说到。
“你的相机……”
“唔…”
“能帮我拍几张照片吗?然后再加个微信发给我。”他突然说。
我有些猝不及防,但看他似乎并没有恶意,我答应了。
不过心里感到不快。他走到秋千那里开始摆造型,我感到有些滑稽,随手拍了几张就走了。
回到房间我把拍好的图片修好发给他,几分钟后,他来了句“拍得一点也不好看。”当时就把我整乐了。
丽江正值雨季末,出门时外面下起了雨,我没有带伞,在门口又遇到他。他连忙跑回去帮我拿伞,我说不用我打车。
后来微信上又聊了几句,他问我住几楼,又很在意我的相机,还说有点怕我……
第二天一大早他在微信上“拍了拍”我,然后我就搬走了。
丽江的青旅气氛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不管背包十年还是旅行纪,里面都飘荡着一种诡异的气氛,鄙夷,冷漠。那几乎都是常住客散发出来的,对于他们来说,那些只住一两晚的观光客似乎就是闯入者和破坏者。每当有新人入住,他们便会多憎恨自己一次。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