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到一辆五十铃白色皮卡车向我们驶来,我内心又开始亢奋起来。
早上红海刮起了大风,海风肆虐白浪跌起,海水被风吹成了深蓝紫色,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海边人也犯起了深海恐惧症。
看来今天势必有一场硬仗。
我走下天台,回到房间把毛巾和相机塞进双肩包,又把昨晚在夜市淘到的蛙鱼骨吊坠挂上,最后戴上羊毛帽,准备出发。
今天是AOW(高级开放水域潜水证)课程的最后一天,要去个和以往潜水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我翘首以盼期待很久的地方,红海大裂谷和闻名全球的蓝洞。
潜水中心制定的计划是,大裂谷-蓝洞-大裂谷,三潜。
皮卡车缓缓停了下来,我们将推车上的潜水设备悉数搬到了后备箱里。
三箱潜水设备,一箱急救物品,十个氧气罐,这些东西铺满了皮卡车后斗,今天要把它们都用完。
车子时速六十迈行驶在沿海公路上,我把车窗摇开一条缝,海风马上叫嚣着灌了进来,看着车窗外泛白花的深蓝色红海,我内心忐忑又激动。
十几分钟后车子缓缓停下,我与同伴及Ramy(教练)一同卸下潜水物品,此时我们已经到达头潜所在地,闻名遐迩的红海大裂谷。
这边的海浪格外汹涌,海水却蓝得更胜一筹。由于地形和海底深浅层次的原因,海岸的海水就像被打翻的蓝色染料被稀释成了五六种不同程度的蓝。
大裂谷底部距离海平面足有三十米,地理构造也十分复杂,部分人初次下到三十米深度会发生严重不适。“那种感觉就像喝醉了酒,昏昏欲睡分不清一二三。”Ramy强调说。
Ramy跟我们说了一大堆水下注意事项,我双唇紧闭一眼不眨地听Ramy讲完。
这次真有点紧张了。
转过身,我把Ramy的话跟同伴复述了一遍。穿戴好潜水设备,我们跟着Ramy来到水边。
他给我戴上电脑表,这是我潜水这么多天,第一次戴电脑表,心里又亢奋了几分。
下到齐腰深的地方,我带好面镜把头钻进水中开始穿蛙鞋。
上有浪涛冲下有海流涌,在水里站不住几秒钟就要倒,我花了足有一分钟才把蛙鞋穿好。
看到Ramy比划拇指朝下的手势,我们一同钻进这波涛汹涌的红海,浸在彩虹蓝的染缸中,向大裂谷进发。
浅滩水域的海流很汹涌,我们在水中的行进速度比往常慢了一倍,不过随着下潜愈来愈深,一切又如往常。
海底的动物也越发丰富了起来,它们像是被抹了荧光粉,每种动物身上都焕发着令人惊叹的光彩。
网图。教练的相机拍出来的是一片灰绿。
竟然还看到一条躺着休息的鱼,硕大的身躯五彩斑斓,安详躺在珊瑚礁中,要不是看到上下翻滚的眼珠,我真以为是条死鱼,实在滑稽得令人忍俊不禁。Ramy说可以叫它“懒鱼”。
四周的珊瑚礁发着五颜六色的光,鱼儿们扭动着身躯徘徊在珊瑚礁周围。
它们除了嬉戏和觅食,大部分时间都在挺尸,依附在珊瑚礁或者洞穴旁,双目圆睁,一动不动。在水中它们是不怕人的,可能把潜水员也当成了同类。
上了菜市场和餐桌的鱼褪掉了一切鲜艳光彩,似乎也只具有食用功能,但是在水底世界它们是海洋的绝对主宰。
我和同伴紧跟Ramy身后,前方的海水越来越蓝了。
没几分钟我的下方视野里出现了一处似黑洞的东西,中心是一处不规则的椭圆,四周又裂开数条缝隙。
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涌上心头,“这不可能就是大裂谷吧,不,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千万不要是…”我心里如是想。
我再扭头向两侧看去,四面八方足有六七个潜水员都不约而同的向这黑洞的方向游来。
随后我们在黑洞前停了下来,果真这就是大裂谷无疑了…
我们盘旋在大裂谷上方三四米处,脚下是一大片黑漆漆…
我当时心里毛得很,对这个大黑洞充满恐惧,只想快速逃离这里。
我潜到上方几米处,同伴和教练都在我的视野下方。我调整好呼吸平衡中性浮力,生怕自己掉进去。但大裂谷仿佛有一种魔力一直向下吸着我…我虽然身体稳如老狗,但心里已经完全被恐惧侵蚀。
若不是后来同伴告诉我他当时吓得已经闭上眼,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当时那么怂…
后来Ramy把我唤了过去,我们互相紧撰着手臂围成一个圈,开始缓慢往大裂谷里掉。
我一面往浮力系统充气,一面捏住鼻子排掉耳朵里被挤压的空气,如若不然挤压的空气随时会顶爆耳蜗。
下降的过程中,内心的恐惧逐渐被好奇心所替代,我感受着这一无比奇妙的时刻。
大裂谷底部铺满了白色沙砾,前方是只够一人通过的狭小裂缝,通往远方无限的漆黑深渊。
不过往里进的人无不背着三只氧气瓶。
我们缓缓落到大裂谷底部,我窃喜,身体没有出现任何犹如醉酒的症状。
我伸出戴着电脑表的手,电脑表显示目前所处位置距离水面30.4米,而停留时间只有7分钟,安全停留时间仅有2分钟。如果超过规定时间我们将会因为氧气耗尽被溺死在水底。
我突然有点懵,一下子理解不了这七分钟的含义,这才刚下到大裂谷啊。
Ramy拿出数字牌,我都比划出正确的手势。他又拿出一袋番茄酱,此时的番茄酱颜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Ramy把撕开的番茄酱塑料皮塞进口袋,随后比划上升的手势。
上升过程中的大裂谷从可怖变成了梦幻,仿佛是从一座火山底部仰望火山口,大裂谷出口的海水无比蓝澈,游鱼不绝。
呼出的气泡在水中散开了无数,又聚集着一起冲向大裂谷入口。
出了大裂谷山口我的氧气瓶只剩下60Bar氧气,水越深吃氧气越快,往往下降一米就要多用几倍的氧气。在大裂谷水底待了不足两分钟已经耗费了大概120Bar的氧气,想来就十分恐怖。
与此同时我同伴的氧气瓶只剩下50Bar氧气,50Bar就是潜水完毕后氧气瓶要预留的最低氧气值。
而此时我们刚离开大裂谷入口,距离出水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Ramy没有犹豫,马上拿出自己的备用呼吸头让同伴换上,同伴放下自己的呼吸头马上把教练的备用呼吸头塞进嘴里大口呼吸。
此时,同伴和Ramy共用同一只氧气瓶。(一只氧气瓶有两个呼吸头)
我心里略显不安,生怕自己的也不够用。
到了浅水域,海流开始汹涌起来,顶着水流游得极不顺畅。看了下潜水表,我只剩下30Bar的氧气了,这比安全预留已经足足少了20Bar。
不知道同伴和教练的氧气瓶还有多少可用,可能已经临界了。
几分钟后我们终于安全潜出水面,水面风浪无敌大,脱蛙鞋的时候被呛了好几口海水。
离开水面身子一下子无比沉重起来,氧气瓶压得我直不起腰来,看了下潜水表,此时我只有25Bar的氧气了。
我长呼了一口气。
“A good dive?”Ramy回头眯着眼笑着看我。
“I love diving!”我笑着应到。
我心想这天气潜水果然贼刺激,比风平浪静好多了。
回到岸边,卸下空瓶换上灌满氧气的新瓶,来不及休息就要开始今天的第二潜,期待已久的蓝洞。
皮卡车已经启动,我们湿着潜水服坐在皮卡车后斗,风呼呼灌了过来,任凭头发散在风中。我望着大海的方向,延绵的海边是成群的骆驼,骆驼上载着怀抱大海的人儿,再远处就是沙特阿拉伯的山。这种景象闻所未闻。
可惜我们带不了相机,不然势必要做成明信片的。
十分钟后,车子停了,我们终于到达了蓝洞所在地。
Ramy马上把蓝洞指给我们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大片近乎圆形无比深蓝的海水,蓝得深邃蓝得恐怖。周围的海水很浅,界限无比清晰,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隔开了。
这就是蓝洞。
至于蓝洞形成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两百万年前的冰河时代,当时的寒冷气候使得水被冻结在地球的冰冠和冰川中,这就导致了海平面的大幅下降,同时由于淡水与海水的相互侵蚀,使得这片石灰质地带形成了许多岩溶空洞。蓝洞所在位置也曾是一个岩洞,多空疏松的石灰质穹顶因重力及地震等原因,很奇异地塌陷成一个圆形开口,成为一个竖井,等到冰雪融化,海平面升高后,海水便倒灌回竖井,就此形成了海中嵌湖的奇特景观。
所以即使在海面上,也能看到突然变成深蓝色轮廓的蓝洞。
没有照片。网图,风和日丽下的蓝洞。
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加快步伐向入水处走去。
入水口的海水是两种颜色不同的蓝,两侧的峡谷快要涌出水面,清澈见底。中间是一条通往深海的裂缝,海水是可怖的深蓝紫色,没有底。
人们在水中玩得不亦乐乎。
穿好蛙鞋戴上面罩,我们随Ramy开始下潜,看着海水逐渐没过头顶,我完全被这幽蓝恐惧包围,不知深处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看到水下的第一眼我完全惊呆了…我好像纵身在一个巨大的峡谷中,两侧是漆黑的山体,中间一道锯齿型巨大的裂缝。
填充在这道裂缝的海水竟然是让人不可置信的深蓝色,饱和度高得吓人,完全是挂着一块巨大的蓝色电影幕布,没有任何颜色渐变。
那片深蓝色里有什么?我心里不安得很。
由于这片空间极其狭小,在下降的过程中,Ramy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们一眼。
我逐渐克服了内心的恐惧,跟着Ramy游向这无边的蓝色梦幻中。
潜出峡谷口,我们紧贴珊瑚礁峡谷一侧游走,蓝洞的珊瑚礁简直美翻了,生物多样性无比丰富,像闯进了海底的霓虹世界,这里到处张灯结彩,繁华阑珊。
这极尽绚烂的另一侧,是一片无边无际无底的深蓝色幕布,上帝将这里的蓝色饱和度拉到了极大值,没有任何的渐变色,有的只有这一种永恒的深蓝色。
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场景,那种蓝让人联想到的只有梦幻和死亡。
那一瞬间我竟然有觉得埋葬在这里也不赖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我将身体侧到这片巨大的深蓝中,伸出泡得煞白的双手,觉得一切都那么的虚幻不真实。
以后的潜水中,我这样重复了不下十次。
Ramy不时拿出运动相机给我们拍照。不过这运动相机差得很,除了能拍出海水的颜色,其他的五颜六色在相机里全都变成了灰绿色。
不过这样刚好可以用心感受蓝洞的魅力,下一次来这里可能遥遥无期。
氧气瓶还有60Bar大气压时,我们潜到浅水区。
头顶的人们拼命搅动双腿,以图快活。在海底的人看来,却又是一种别样的景象。
这个巨大的蓝色星球,从大海到山川,从亘古到永远。数亿年的等待中,人们侥幸来到这世上,在短短的人生旅途中,有幸寻得一丝快活。
这时光如此长,这时间又如此短,这世间如此大,这世界又如此小。
蓝洞的蓝增减一度的时候,这个星球可能早就没有人类存在了。
还有50Bar时,我们潜回了出水点。
“屌!”这是上了岸同伴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这一个字顶我十句“卧槽”。
回到大裂谷我们肚子都饿扁了,每个人叫了份鸡肉三明治和咖啡。
Ramy端起餐盘躺进阳光里,有点高冷的他跟我聊起了家常。
“我今年32,潜水教练做了11年,我热爱这份工作。在这里我遇到我的妻子,现在有个可爱的女儿。我将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I will spend all my rest of the life.)”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心里咯噔一声,一股暖流涌进心头,我笑着对他点点头。
是有多幸福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这是我最应该羡慕的人。
第三潜结束后,我们把空罐和其他设备搬上后备箱。
皮卡车缓缓启动,远处的山川逐渐模糊。
我祈祷这短暂的生命,往后从不会被我挥霍。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三凡旅行动态~